動見体《病號》

導演、劇本統籌、製作人與排助的《病號》漫談(上)

採訪企劃/齊義維
攝影/唐健哲

讀完劇本、看完排練的澎湃好奇心,驅使我對導演、劇本統籌、製作人與排助發出了對談邀請。究竟在一個對於現代科技生活如此寫實又超現實的創作裡,他們怎麼將自己的經驗與戲劇連結?他們日夜奉獻在排練場與會議中的動力又是什麼?

讓我們繼續看下去。

 

出場人物

導演:符宏征(下稱符)
劇本統籌:王靖惇(下稱王)
製作人:潘潞漪(下稱潘)
排助:呂謀(下稱呂)
採編:(下稱編)

時間:2018.03.04
地點:動見体排練場


Q1:《病號》劇裡使用大量的網路語彙,深入討論每一個人的「網路使用經驗」,想請教各位對於「網路經驗」的正面或負面感受是什麼呢?

 

每個人用網路的方式不一樣,每一個網路就像是眾多人格當中的一個切片,像我自己有開臉書粉絲專頁,在專頁裡,就是把自己型塑成一個專業、熱愛創作、喜歡旅行,超級正面的一個形象;而在個人的臉書頁面,就會分享比較多私人的事情。instagram 純粹是在外甥女的刺激下開啟,她說「facebook」都是老人家用的,所以我才去開了 instagram,但目前還沒有搞清楚它的用途。

我覺得網路正面的影響是, facebook 創造了更簡單更快速的捷徑,你不一定要認識這個人,比如說有人想找我去演講,他可能沒有見過我,但只要丟訊息給我,這個橋就搭起來了,「交流」這件事比以前快捷很多;但壞處就是,有時候他會影響到你的信心,比如說「這篇怎麼這麼少人按讚?」尤其當希望大家關注某個訊息時,就會想說操作上是不是發生什麼問題。所以我覺得是一體兩面。

動見体《病號》
透過網路,我們可以認識一個完全素昧平生的人。(攝影:唐健哲)

對我來說,用臉書主要還是跟家人,沒有擴大到太多朋友圈,我使用上比較被動。一開始我們那個世代是英文介面,我記得是怡芬(本齣戲肢體設計)介紹給我,用著用著覺得蠻有意思的,好像「分享」多了一個選項,後來整個中文化了以後,幾乎還是一樣,就是每天都會上去看看,可是已經很久不是每日必看了,現在比較被動,只從通知裡面去看別人的訊息。

 

編:那在演出結束之後,會去搜尋觀眾對這齣戲的留言和評價嗎?

 

王&符:(笑)會啊會啊,當然會啊。

 

符:粉絲頁他們一定會轉給我看。就像我說的,我是很被動的,除非說隔了好幾年,突然要查一下以前的戲,才會去搜尋。所以……我感覺自己很像不是《病號》的那一個世代裡面描述的東西。不過也因為這樣,能有一個距離來看這個世代,或是這些上癮者,之類的。

 

編:但,稍微尖銳一點的問,導演用了「上癮者」這樣的角度去觀看這個劇本,是不是對於網路普及的現象不是這麼喜歡?仍是比較喜歡人跟人面對面的互動?

 

符:當然當然,我也上癮過啊,那種對於某篇自己 po 的文章,會有多少按讚,這種按讚/不被按讚的心理我們都知道,我們也有過那個極端。但是很快就會跳開那個執著…….沒有刻意,我本身個性不喜歡太多人討論的東西,譬如說現在媒體輿論上面炒熱的電影,我不會是第一個想要去看的人。很像是天生,也沒有批判,就是,不會吸引我。

 

王:我理解你用「上癮」來提問這齣戲的狀態,其實在排練的時候我自己會發現,在角色裡面的我,不會覺得我有病,因為那就是日常。我平常是中毒很深的人,就是連騎摩托車等紅綠燈,都會想看手機。沒辦法停下想得到某些資訊的慾望。坦白說,這些資訊很多是沒有用的,但或許某天我去講座時,會突然想到某一則看過的訊息,就可以拿來引述或討論,就覺得好像還是有收穫。所以這齣戲裡面,並不是去批判說這是「上癮」。 之前的作品《強力斷電》,那時我們把這當成一種「現象」討論,可是,我們現在討論的其實是「日常」。這齣戲的狀態是很寫實的,我們現代人的狀態就是這樣,並不會覺得說是「上癮」。

我在教學生的時候,會對他們說「我是不是要開始習慣你們上課的時候就是會看手機?」是我要去習慣這個事情,學生在看手機,可能已經練到可以另一邊同時在聽,或者他們說自己是在查資料,感覺又很好學?反而是我們自己要去適應這個改變。這個戲的重點是在講,這種狀態成為日常之後,產生的影響究竟是什麼?戲裡面其實有好的影響也有壞的影響,比如說這齣戲裡面也有你類似的症狀,這就可以去思考。

動見体《病號》
對現代人來說,使用手機、使用網路已成為再「日常」不過的行為。(攝影:唐健哲)

符:我是覺得對我而言,還是會禁止同學上課滑手機。因為我的觀察,我通常都是小班制,都會知道說他們用手機肯定是不夠專心,他有訊息來一定會瞄一下,甚至是進一步的,一定要打開來看!這跟上課是無關的,所以我會說,我沒有及時要你們查資料的部分,除非我們今天要對時間你們才可以拿手機,做筆記都要回到用紙跟筆這件事情。但到後來還是我調整,可是有些課跟專注力有關,那手機肯定是要擺一邊。就像我工作(這什麼都可以聊吧)就是我的煙,我的煙有某種儀式性,排戲的時候,煙絕對不會放到口袋裡,那是一個很負面的能量,對我而言,他必須遠離我的身邊,包含手機也是,我不可能放在口袋裡,甚至是完全靜音,完全地放在旁邊,我還是有那個界線,相信如果一個很專注的人,他會有一個界限在那邊,要不然他很難往上走。我是覺得我要求別人之前自己一定要做到,所以是在某些方面是要訂一個潔癖。我睡覺盡量手機放外面。

 

編:可是現在國家地震警報響,他就是要把睡覺的人叫起來。還是不要關機比較好。

 

符:可是有時候就想說命就在……手上,要怎樣就怎樣。

 

王:這就進入下一層次的話題了(笑)。


Q2. 為什麼要選在這個時間點做《病號》這齣戲?動機是什麼?

 

王:以我而言,就是對於所謂「匿名文化社群」開始有觀察,有感覺,就會創作,會有這樣的觀察,是跟你感受到的一種社會氛圍或現象有關,比如說像台灣現在資訊亂七八糟,有些有用的,也有沒用的,有好玩的,也有很傷害人的,都會有,所以就覺得到了一個想講話的時候,就講話了。

 

編:但這個戲聽說是從臺大戲劇系學期製作《全景賦格》,把片段拉出來重新製作?

 

王:《全景賦格》比較是在導演形式和風格上的實驗,找到一個說故事的方式,要轉譯過來的時候,剛好想做這個網路相關的議題,所以想把這個議題跟形式結合,《全景賦格》裡面的對話,百分之八十都沒用。剛好可以把關係帶入的才帶過來。

動見体《病號》
《病號》保留2017年臺大戲劇系學製《全景賦格》的導演形式與實驗風格。(攝影:唐健哲)

編:剛剛說到匿名網站這件事情,人跟人之間的溝通,「肢體」跟「言語」的溝通是很不同的。比如說現在很多人在網路上筆戰,但其實文字沒有聲音,他的情緒只存在字與標點符號間。想請教,如果今天在網路上看到一齣戲的相關批評,會挑起你們筆戰的動力是什麼?而不是選擇私訊這個人說「我們出來當面講」?這種溝通模式跟這齣戲有沒有什麼關聯?

 

符:我先說,關於會不會跳出來加入討論或筆戰,這種慾望偶爾會有,但我還沒有真的做過。比如說我看討論車子的網站,討論哪些車子怎麼樣,會有很多筆戰,或是討論音響、討論政治的、時事的更多,不用特定網站,有些新聞底下的留言,就會有非常非常多討論,有時候會想說,哪一天是不是整理好(你看我都會想說先自己整理好),我也來發表一篇東西試試看,可是你會發現那個東西是非常快的,那個反應是我的思路來不及跟上的,除非是跟好朋友聊天,但那是另外一個層面的事……..所以會不會有那個慾望?基本上有過,也有檢驗到自己這個部分,就是說我到底對一件事要討論到什麼樣的地步?對我自己有幫助嗎?

 

王:公開的平台,表演藝術評論臺或是個人的頁面,喜歡或不喜歡,我都從來沒有去回,因為我覺得辯解是沒有用的…….也不是說辯解,就算對方很喜歡我也不會回,因為戲你看完了就是你的,你喜不喜歡其實那就是你自己的東西,我沒有權利去改變什麼。

 

符:有些長輩他們本來沒有用智慧機,比年輕一輩都還要晚用,一旦他們開始加入,就完全淪陷,淪陷的比我們更厲害,對其他人的反應他們好在意、好敏感、好脆弱喔,我都還要鼓勵他們說就不要看嘛,就不要反應嘛。我沒有辦法去加入那個戰場……我覺得還要過幾年,這種不自覺的、認為這是一個潮流,一個時尚的日常生活方式,終究會改變。講到語言跟文字的關係,我發現自己有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,不再習慣打電話跟人家講話,好一點可能用語音錄音,要不然就是文字,再來就貼圖。後來,我發現,我害怕聽到對方的聲音,那種聲音讓我覺得有情感的負擔,使我不用在第一時間馬上當下就去應付,情感的交流已經開始變質了,我們已經要用文字,好像保持一個距離,去做溝通,這很恐怖,甚至有些親人我還是採去這樣的方式。我會希望我可以不要這樣。這也是我做這齣戲讓我想到我自己這樣的狀況。

動見体《病號》
《病號》承襲符宏征導演一貫風格,結合寫實語言與寫意肢體。(攝影:唐健哲)

呂:我跟我爸也是,我爸在高雄,我們兩個的相處時間不多,所以他會想跟我說話。我還記得有一次,好不容易一通電話要結束了,爸爸問我「台北冷不冷」,我說「台北又下雨了,好煩」,我只因為講出「好煩」這個詞,他就念了我十一分鐘。

 

王:竟然還記得分鐘數!

 

呂:對,他一直狂念我說「你要處之泰然,不能因為冷就抱怨」,完全打不斷,最後就只好說爸爸我在忙,我再傳訊息給你,但我也發現我爸會發現我跟他一陣子沒聯絡,會在訊息裡傳個影片或貼圖給我,告訴我說「記得我還在這喔!」,這種感覺。可是真的很想他的時候,就是會想要聽到他的聲音。

 

王:我剛好相反,如果是需要討論的事情,我非常討厭用文字,因為會有太多想像,我寧願從聲音裡聽到現在是喜歡還是不喜歡,生氣還是開心,我都會直接說「我打給你」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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